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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一推開,侯勝宗坐下來,便拿出隨身攜帶的「台灣計程車學院協會」簡介向Career for Change的成員們仔細說明創會理念。這是台灣第一個以「計程車司機」為主角的創新服務組織,希望透過學術成果以及業界實務結合,提升台灣的計程車服務素質。
 
35歲那年,因為一通電話,開啓了他與計程車的不解之緣。
 
侯勝宗翻轉了人們對於小黃司機的刻版印象。12年來,透過他的研究,你我得以看到一群群人生故事百轉千廻的運匠們,在供過於求的競價環境裡努力求生,而且改寫計程車司機的工作角色。這一切彷彿是台灣未來產業發展的隱喻。
 
「計程車是一種「載體」(carrier),從這裡到那裡的過程,司機也可以成為社會隨時隨處的幫助者,」侯勝宗振振地說。
 
從一個專業經理人、總經理,到以研究、改變計程車產業為終生志業的學術工作者與社會創業者,這一路走來,侯勝宗對工作與職涯有深刻的思考,請聽他怎麼說。
 
關於侯勝宗:
現任逢甲大學科技管理研究所副教授暨服務創新與行動設計中心主任,政治大學科技管理與智慧財產研究所兼任副教授,台灣計程車學院協會創辦人。2013年,帝亞吉歐第十屆KEEP WALKING夢想資助計畫,他所創辦的台灣計程車學院協會,成為全國十三位得獎人中,唯一的大學教師提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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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陳凱翔
 
身為一個教授,投入台灣計程車領域,還自己跳下從事社會創業,本來就是件少見的事。如果你問我為什麼踏上這條不一樣的路,我會說,很多事情不是我們刻意要做的,而是剛好在浪上自然被推上去了。而這個浪,其實是內心反省的聲音。
 
我曾擔任一家中型藥廠的總經理,也嘗試在公司內部創業,做一個健康照護的網路平台。36歲才決定讀博士。2002那一年時,過去擔任創投董事長的前老闆打了通電話給我,這麼多年來他只打過這一通,要我幫忙去評估台灣大車隊。那時台灣大車隊正在尋求新一輪的募資,我就真的跑去做Due Diligence (投資前的全面評估分析),後來也將計程車產業的科技創新,做為我博士論文的研究題目。
 
最後,我的前老闆選擇不投資台灣大車隊。從理性分析中,他覺得這個行業不可能快速賺錢,風險太大,業態太草根、太江湖。有趣的是,我的角度則跟他完全相反。過去我人生中曾經歷低谷,當我看到這一群司機,彷彿看到了以前的我,身體、家庭、事業出了問題,還有人欠了銀行一屁股債,無奈地選擇來跑車當司機,專心管理好車內一坪大的空間,不用顧慮其他人的目光。
 
在夜深人靜時我常常思考,自己的研究對司機的工作究竟有沒有幫助?或是我只把他們當白老鼠,抽取需要的檢體,寫成Paper,然後他們的死活與我無關?我的內心告訴我社會科學研究不應該這樣,畢竟我們是活在一個社會系統當中,如果我可以享受自己的工作,同時別人也享受我的工作成果,對他人產生益處,這會是一件很美的事。
 
做一件不會結案的專案
 
在創立臺灣計程車學院協會之前,有些問題一直困擾著我許久。
 
過去我執行過許多科技部計畫與經濟部專案,也曾與嚴長壽先生的公益平台基金會合作,推出一個東台灣小旅行APP,它可以讓司機直接與觀光客進行包車媒合,中間沒有第三方介入。但當這些計畫結束後,合作的司機問我,「接下來呢?」我當場愣在那邊。司機有點失落地說,太多的學術計畫在專案結束後只出現在學者的結案報告或發表文章中,再也沒有後續了。
 
我覺得這是個很嚴重的問題,所以我先在逢甲大學設立「 服務創新與行動設計中心 」,爭取學校與其他研究資源,讓之前的研究專案得以延續下去。後來發現這還不夠,研究中心仍無法跳脫學術高牆,所以我開始帶著學生參加不同的創新與創業競賽。因為我們的研究累積相對扎實的使用者經驗,也有技術專利與APP的商品原型,創業計畫競賽後來也真的得到名次了。
 
但是,難道拿到一筆獎金後,大家分一分結束後就如鳥獸散,繼續回去做自己的事情嗎?我非常納悶,覺得這一切仍然不對勁。
 
說來諷刺,我當商學院教授常常在評審別人的企劃案或商業模式,卻對自己所關心的計程車司機社群的生計無能為力。2013年,我去參加「KEEP WALKING夢想資助計畫」, 這是我第一次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把自己過去的研究結果轉化成為一個人文關懷與社會實踐平台。
 
但我心裡其實很害怕。因為我以前創過業,我不太想要回到那沒日沒夜的創業過程。但這次不一樣。
 
我不是為了自己,而是我後面有這麼多司機的眼神。他們在看說大學教授又怎麼樣,還不是完成研究後就走人。我身負著一種期待、一份責任,也感受到學者的研究真正意義,不只是學術發表的自利,更是社會實踐的利他。因為研究工作是否有價值往往是由別人來衡量,而研究工作是否有意義則是自己打造出來的。
 
我的想法很簡單,就是身為一個教授要以身作則。當我們在教創業的時候,自己都覺得風險太高了,然後只叫學生去做,這樣學生怎麼會服氣?學校的老師大多是風險趨避者,我們已經有很好的生活了,為什麼要去冒風險?萬一失敗,整個社會對失敗的眼光是非常殘忍的,台灣的社會價值不允許失敗。
 
但對我而言,這是我自己選擇的一條路。路是人走出來的,每天走,它就變成一條路了。我們現在教育學生要走康莊大道,要去找好工作;但換個角度想,為什麼不自己創造工作?為什麼每天要等別人給你工作?世界上總有些事情是要有人去擔的,不要問「為什麼是我?」,而是要反過頭問「為什麼不是我?」
 
捲起袖子,成立計程車學院協會
 
臺灣計程車學院協會是一個由司機朋友、學術工作者與社會有心人士,所共同打造的學習園地、互助社群與傳愛平台。我的目標很簡單,分為三階段,從陪伴司機、轉化產業、到共善社會。
 
計程車是一個多元載體,它可以是交通運輸的載體、健康照護的載體,幫忙做很多緊急的支援。它更可以是家庭關係的載體、國家觀光門面與地方人文感動的載體等。我們希望把計程車變成是一個傳愛的平台,藉由打造司機的正向服務心態與價值觀,當司機碰到任何人上車,都可以去幫這個客人在下車前做一件事。也許是給客人一個安慰、一個笑話,讓乘客的心情有所轉換,快樂下車。
 
有些司機更厲害。乘客一上車就可以猜出年紀,猜想客人大概喜歡聽什麼類型的音樂,觀察客人臉上的表情是高興還是悲傷,他就放一段音樂,什麼也沒講,卻讓客人在短短的旅程中,感到被理解的溫暖。
 
我們期許計程車學院協會成為一個互助社群,先帶動一群優秀的愛心司機,慢慢地,一個帶一個,透過優質的親善司機帶出更多司機行為及觀念上的改變。這是我所堅信的理念—生命影響生命、司機轉化城市。我們協會有一句口號,「With the good, we become good」,事實上就是《荀子:勸學》中所提及:「蓬生麻中,不扶而直」。
 
引起產業的正向力量,成功不必在我
 
過去司機被視為最底層的勞動者,他們沒有能力發言,卻在資本主義結構下慢慢地被剝奪,更被經濟組織掌握他們的命運。上市、上櫃的計程車公司沒有錯,因為有利益極大化的獲利壓力,投資者要求公司要獲利,經理人只能不斷迎合股票市場的數字要求,司機端的福利需求不會被優先考慮的。
 
經過我們團隊的努力,台灣計程車產業的正向力量已經啓動了。舉個例子,目前加入我們協會的司機已有近100多位,我們最近開了一個領隊導遊考照班,到旅行社找講師、張羅場地,讓司機們自費來大學上課。這個訊息很快就傳到業界去了,車隊馬上比照辦理,也去找補習班開始舉辦。
 
在另一個專案中,我們與關注身心障礙孩童父母的「天使心家族社會福利基金會」合作,過去這些身心障礙孩童的父母,害怕帶孩子走在路上時被別人東指西指,常把孩子關在家裡,不太願意出門。
 
我們決定透過司機,陪伴身心障礙孩童家庭去旅遊,走出難以出門的世界。司機化身為家庭的幫助者,當身心障礙孩童因常換司機而害怕時,我們的司機卻可以與他們建立信任感,這是「弱勢扶持弱勢」的共善舉動。
 
我們研究團隊在過去七、八年間,嘗試不同的司機關懷行動與傳愛活動後,間接影響車隊陸續成立了樂活社,舉行不同形式的社會公益與傳愛活動。過去車隊不想做,是因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當學術工作者在資源極度缺乏的狀況下都願意投入,車隊因為掌握更多的資源,也感受到司機可以發揮的社會影響力與企業自身的社會責任,所以也紛紛投入。
 
我非常樂見這種情況,我們其實是在推動一個社會倡議(social initiative)。如果能被各車行與車隊接受,成為業界向上提升的引領力量,那我的學術工作者角色就可以退位了。成功不必在我,我很樂意退到下一個階段去做該做的事。
 
下一步,成立計程車大學
 
計程車產業光在大台北地區一年就有400多億的產值,所以它是一門好生意。目前台灣有近九萬位計程車司機,代表著九萬多個相對弱勢的家庭,這些司機應該要有更好的教育訓練體系,來協助他們從交通運輸業轉型為服務業。想像,假如台灣未來有四、五十家大學要退場,有沒有可能將其中一間大學轉型成為司機的專業訓練機構,成立一所「計程車大學」?
 
建立一間產業大學來服務這近9萬名計程車司機,不一定要用傳統的教育方式,可以是線上學習或是其他更有趣的方式。
 
現在許多司機人人手上都有一台平板,很多等候乘客的時間都沒事。我們學院設計一個司機線上學習的影音頻道,將一些適合的短片放進學習平台,幫助司機用平板進行線上學習。例如,當司機在車內等候乘客的空檔時間,就可以上網學習。身為一個大學老師,教育還是我的本業,而我相信也只有教育,才可以改變社會。
 
 
35歲那一年,侯勝宗碰到人生意外的低谷,卻也因此改變了他的一生。他有什麼樣的心路歷程,請看下篇「 擁抱了失敗以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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